第一百三十九章新风
篝火噼里啪啦地烧着,烤肉的香气混着酒气飘得老远。乌斯曼的戏班子敲锣打鼓,热闹得能把屋顶掀翻。都护府来的官员们三五成群,起初还端着架子,几碗酒下肚,手脚就不太老实了,眼睛滴溜溜地往端茶送水的姑娘媳妇身上瞟。
敖瀛坐在主位,手里端着一碗清水,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。陈君集像个花蝴蝶似的在人群里钻来钻去,嗓门亮得吓人,劝酒逗趣一套一套的。
一个年轻官员喝得脸红脖子粗,伸手就要去捞一个端果盘姑娘的手腕。那姑娘吓得往后一缩。
敖瀛的声音不高不低地飘过来,带着笑,却让那官员的手僵在半空。“刘大人,瀚海的沙棘果酸中带甜,风味独特,不妨多尝尝。就是枝条上的刺多了些,心急去摘,容易扎着手。”
刘大人讪讪地缩回手,脸上有点挂不住。陈君集立马凑过去,一把搂住他的肩膀,声音大得全场都听得见。“哎哟我的刘老弟!馋果子了?跟老哥说啊!管够!毛手毛脚的,吓着人家姑娘多不好!咱现在可是文明地界,讲究个你情我愿,啊!”他边说边用力拍着刘大人的背,拍得他龇牙咧嘴。
场内的气氛稍稍收敛了些。
这时戏台上的锣鼓点一变。乌斯曼上前一步,朗声道:“接下来,请诸位贵宾欣赏,由敖瀛大人亲自指点编排的新戏——《笼中雀》!”
戏幕拉开,讲的是一个被关在华丽笼子里的女人,吃穿不愁,却没半点自由,被男人当个玩意儿。最后她醒了,扔下那些虚头巴脑的富贵,一头扎进外头的天地去了。
戏词写得巧,句句都像带着钩子,扎得台下某些官员屁股底下像长了钉子。尤其那女主角悲愤地喊:“难道我生来便是你的摆设,是你的玩物,连一丝自主都不配有吗?”时,台下好些刚才还眼珠子乱转的官员,都不自觉地坐首了,要么低头喝酒,要么假装跟旁边的人说话,掩饰尴尬。
戏在高潮处落了幕。台下掌声稀稀拉拉,更多的是沉默。
敖瀛站起身,走到台前。他没看那些官员,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绿洲百姓。
“这出《笼中雀》,唱的是别人的老故事。”他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,“咱们瀚海绿洲,立城时间不长,但想立的,是能传下去的新规矩。”
他顿了顿,接着说:“咱们在这儿,沙子地里刨食,石头堆里建城,图啥?不就图个能让人挺首腰杆子活着的地界吗?一种活法——一种不用靠欺压比你弱的人,来显摆你自己本事的活法。这出戏,唱的是过去的老黄历。咱们要建的,是往后能让人喘口气、有奔头的新日子。”
台下许多普通人,尤其是女人们,眼睛都亮了。
敖瀛话音刚落,陈君集就猛地站了起来,脸红红的,不知是酒劲还是激动。他几步走到敖瀛身边,冲着那群官员,嗓门格外洪亮:
“敖老板这话,在理!说到根子上了!”他叉着腰,目光扫过那些面色各异的同僚,“我说各位大人,老爷们!咱们摸着良心说,男子汉大丈夫,欺负妇女弱小,算哪门子英雄好汉?那叫下作!真看上哪个姑娘了,显出咱老爷们真正的本事和风度来!让人家姑娘真心实意觉得你好,心甘情愿跟你走,那才叫真能耐!花钱买?那不就是明摆着告诉别人,你除了有几个臭钱,浑身没半点招人稀罕的地方了吗?用强的?那是城外马贼干的畜生事!咱们食君之禄,代表的可是景明朝廷的体面,得要点脸!”
他喘了口粗气,声音忽然低了些,带着点罕见的、别扭的诚恳:
“不瞒诸位,我陈君集…以前在王都,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。仗着身份,干过些…欺负人的混账事,现在想起来,脸上臊得慌。”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远处正和沙灵卫一起忙碌的司荷,又飞快移开视线。
“可现在搁这绿洲,你们瞧瞧,”他手臂一挥,指向周围,“这儿的姑娘妇人,跟咱们以前见的真不一样。她们敢哭敢笑,敢顶着风沙干活,敢…敢跟那些煞气腾腾的沙灵卫弟兄据理力争!说实话,别说以前,就现在,我老陈看见沙灵卫那帮好汉,人高马大挎着刀,我心里偶尔也犯怵!可她们就敢!”
他最后几乎是在吼,像是在说服别人,也像是在说服自己:“这地方…它就不兴以前那套了!咱们…这些当官的也得换个活法!”
场下一片寂静。只有篝火噼啪作响。官员们面面相觑,没人出声反驳,许多人都避开了陈君集的目光。
联谊会的热闹劲儿过去了,篝火熄了,喧嚣散了。接下来几天,绿洲的氛围悄悄变了样。
都护府来的那几位爷,明显安静了不少。酒照喝,戏照看,但眼神规矩了很多,至少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盯着大姑娘小媳妇看。聚在一起时,唉声叹气多了起来。
“唉,这鬼地方,好是好,就是…忒没劲了!”一个年轻官员对着同伴抱怨,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能让路过的陈君集听见。
另一个年长些的捋着胡子,摇头晃脑:“慎言,慎言。敖老板和陈长史不是说了么,要立新风尚。咱们呐,得…嗯…洁身自好。”语气里带着点酸溜溜的无奈。
陈君集假装没听见,背着手溜达过去,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