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赋税之事既己商定,甚好。”他语气轻松地转入下一个话题,仿佛只是随口一提,“不过敖老板啊,此地聚民近万,鱼龙混杂,安危乃是头等大事。数千之众,不可无制。”
他顿了顿,玉骨扇“唰”地指向若狮儿,又虚划向帐外:“单凭你手下这些……嗯,沙灵卫,恐怕力有未逮。万一滋生事端,或是引来沙漠马贼,伤了你这好不容易攒下的基业,本官回去也无法向都护府交代。”
他脸上露出一种“我全为你着想”的神情,语气变得郑重其事:“这样吧,为保万全,本官回去便奏请都护府,从景明边军中调派一营精锐过来,常驻于此,专司防务。当然,”他看向敖瀛,笑容加深,“这支兵马,自然归你这位未来的刺史节制。如此,可保你绿洲无虞,如何?”
一首沉默的若狮儿猛地抬头,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,手瞬间按在了刀柄上。
敖瀛的反应比若狮儿更快,他几乎是失声脱口而出:“大人!万万不可!”
史敬忠没料到对方反应如此激烈,眉头一皱,脸上那点笑意瞬间没了:“哦?有何不可?莫非敖老板不信我都护府官兵之力?”
“非也非也!大人误会了!”敖瀛连连摆手,脸上写满了焦急与诚恳,语速飞快地解释,“景明军威名赫赫,下官岂能不知?只是……只是此地情况特殊啊!”
他掰着手指,一条条数给史敬忠听:“大人您想,景明军弟兄久驻城关,乍到这茫茫沙海,首先便不识地理,沙暴一起,自身恐都难保,何谈御敌?其二,绿洲之内各族混杂,言语风俗各异,官兵们不通民情,万一处理不当,引发冲突,岂非好心办了坏事?其三……”
敖瀛重重叹了口气,脸上愁云惨淡,声音也低了下去,带着十足的为难:“供养一营正规官军,这耗费……大人,下官不敢隐瞒,眼下绿洲看着热闹,实则多是流寓之人,口袋空空。商队贸易刚见起色,赚的那点银钱,方才大人也定了五万两的税,己是紧巴巴……这军饷、甲械、粮草、马匹,哪一样不是天文数字?且官兵们职责所在,又不能像我的沙灵卫,闲时还能垦荒筑城,贴补些用度……这…这实在是力所不能及啊!下官万万不敢接下这份厚爱,若是办砸了,饿跑了官兵,或是闹出乱子,下官万死难辞其咎!”
他说的情真意切,句句听起来都像是在为史敬忠和都护府考虑,生怕把事情办坏。
史敬忠听着,眉头越皱越紧。他确实没细想驻军的实际困难和巨大开销,被敖瀛这么一算账,也觉得派兵过来是个烫手山芋,麻烦甚多,还可能反噬自身。
见史敬忠面露迟疑,敖瀛立刻话锋一转,仿佛急中生智,提出了一个“两全其美”的替代方案:“大人!您看这样可否?”
他指着若狮儿:“沙灵卫虽比不得景明军威武,但久居此地,熟悉沙漠,与各色人等也打交道惯了,维持秩序尚算得力。不如……就让他们顶上?咱们在名分上做些文章——”
敖瀛压低声音,像是分享一个绝妙的主意:“就将沙灵卫,正式编为咱们这‘羁縻州’的州府团练!名义上,自然归都护府辖制,算作官府的人了!但一应粮饷、器械、军资,全由绿洲自筹,绝不额外增添都护府一丝一毫的负担!如此一来,名正言顺,开销可控,防务也能落地。如有人犯边,大人再派兵来援。大人意下如何?”
他眼巴巴地看着史敬忠,补充道:“当然!团练一切调度,必定遵从都护府号令!”
史敬忠沉吟着,手指无意识地着玉骨扇。听起来不错:不花都护府一分钱,白得一支名义上归自己管辖的武装,还省去了派驻正规军的诸多麻烦。虽然指挥起来可能没那么顺手,但名分大义在手,料他们也翻不了天。
他终于缓缓点头,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掌控一切的笑容:“嗯…敖老板思虑周全,处处为上都着想,难得。也罢,就依你所请。沙灵卫便编为团练,一应事宜,你需尽心办理,定期向都护府呈报。”
“多谢大人成全!”敖瀛再次躬身,语气里充满了如释重负的感激。
若狮儿按在刀柄上的手,缓缓松开了,只是嘴角紧绷的线条,丝毫未变。
沙灵卫如今被敖瀛一句话,就变成了都护府的兵了,他信任敖瀛,所以他没说话。
多年后,若狮儿才知道,今日对敖瀛的信任是对的。
这是瀚海绿洲的最雄伟的城市是从这次谈话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