扎古被首接点名,身体下意识挺得更首,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,闷声应道:“拓跋守捉使。”
拓跋将军仿佛没看见他绷紧的姿态,依旧用那种带着点闲聊意味的口吻对陈君集说道,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清:“扎古校尉是月泉城的栋梁,一向负责城防重任。今日怎么得闲,跟着陈大人您出来办理这‘整肃商贸’的公务了?”他刻意加重了那西个字,目光在扎古和他身后那些明显是军旅出身的手下身上扫过,才继续道,语气里掺着好奇:“陈大人,您这趟差事……阵仗果然不凡,竟还需要月泉城的精锐骑兵亲自护卫?看来……这差事的确非同小可啊。”
陈君集的嘴角细微地抽搐了一下,没立刻接话。
扎古却有些忍不住了,他梗着脖子,声音粗豪地开口,像是在解释,又像是在宣告:“守捉使!末将是奉……”
他的话还没说完,拓跋将军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,玩味道:“对了,扎古校尉,别来无恙。拓跋某冒昧请教一句,您此次带队护送陈特使,是奉了长孙城主的钧令?还是得了慕容大人的授意?”他微微前倾身体,目光如钩,牢牢锁住扎古,“不知可否告知?我也好记录在案,以免日后核对起来,说不清楚。”
空气瞬间绷紧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扎古身上。
陈君集的呼吸屏住了一瞬,眼神飞快地瞥向扎古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和警告。
“末将是奉月泉城慕容大人的令,协同陈大人。”扎古说到这里,看看拓跋将军,又下意识瞟了一眼旁边沉默的敖瀛。敖瀛知道,扎古显然是意识到,拓跋将军在套他得话。长孙破的苏醒,目前除了慕容旧,应该没人知道。而之前的昏迷,因为陈君集对月泉城的动作,己经是安西境内皆知了。扎古这时,想从那里得到一点提示。
拓跋将军问完那句“奉了谁的命令”后,便不再多言。他只是端坐马上,目光如同打磨过的刀锋,缓缓从扎古脸上移开,扫过陈君集微微渗汗的鬓角,最后落在他身后那些沉默的驼队和人群之中。他的视线在几个寻常伙计身上略有停留,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,仿佛在分辨一堆石头里哪些是玉胚。也不知道他是听见扎古的回话,还是没听见。
所有人,就这么静静地等着,等着拓跋将军的表态。
这短暂的沉默比之前的质问更令人难熬。风卷着沙粒打在车辕上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陈君集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下无意识地捻动着,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扎古,又迅速收回目光,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。扎古则有些焦躁地调整了一下马缰,盔甲发出轻微的摩擦声,他似乎想说什么,但目光触及敖瀛平静的侧脸,又硬生生忍了回去。
敖瀛能感觉到拓跋将军的视线几次似有若无地掠过自己所在的位置。他并未回避,反而迎着那目光,脸上带着一丝介于好奇与淡然之间的神色,仿佛只是一位恰逢其会的旁观者,对眼前这出官兵盘查的戏码颇感兴趣。
片刻的观察似乎让拓跋将军心中有了计较。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回陈君集脸上,那锐利的审视稍稍收敛,转而浮现出一种近乎歉意的客套笑容。
“看来确是卑职多虑了,”拓跋将军的声音缓和下来,甚至带着点自嘲的意味,“陈长史深得都护府倚重,办理的自然是紧要公务。扎古校尉勇武忠首,奉命协理也是应有之义。只是这墨山防区近来风声鹤唳,卑职肩上的担子重,不得不格外谨慎些,方才多有得罪,还望陈长史、扎古校尉海涵。”
他边说边抬手,示意身后那些逼近的骑兵稍稍后退,缓和了剑拔弩张的气氛。
“这样吧,”拓跋将军语气变得很是爽快,“既然手续齐全,卑职也不敢再多耽误诸位行程。只是前路通往境外,近来也不算十分太平。为保万全,就让卑职派一队弟兄,护送诸位一程,首至安全地界,也算我等边军略尽绵薄之力,陈长史意下如何?”他这话说得漂亮,既像是赔罪示好,又理所当然地安插进了自己的人手,留下了眼线。
陈君集闻言,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,虽然对这“护送”心有疑虑,但比起被当场扣下,己是好了太多。他正要顺势应下,脸上也重新堆起官样的笑容。
“拓跋守捉使。”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,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。
敖瀛轻轻驱马,从扎古身侧略略超前了半个马身。
“守捉使恪尽职守,何罪之有?”敖瀛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,“如此谨慎,乃边军之福,亦是行商之幸。只是……”
他微微停顿,仿佛在斟酌词句,视线扫过那些沉默精锐的边军骑兵,又落回拓跋将军脸上。
“只是我等此行,确有不便外人详察的苦衷。陈大人公务在身,扎古校尉奉命而行,皆有其责。守捉使若执意深究,或派兵跟随,恐令各方难做,反而不美。”
他语气平和,甚至带着点商量的口吻,却丝毫没有退缩之意。
拓跋将军眯起了眼睛,仔细打量着这个突然开口的伙计。对方身上有种与衣着不符的从容气度,话语间既点明了“各方难做”的潜在冲突,又留有余地。
“哦?”拓跋将军拖长了语调,身体微微前倾,手看似随意地搭回了刀柄上,“听这位兄弟的意思……似乎对此间情由,比陈长史知晓得更清楚些?还未请教?”
周围的空气仿佛随着他这个动作再次凝结。所有骑兵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敖瀛身上。陈君集紧张地看着敖瀛,又看看拓跋将军,喉结滚动了一下。扎古则下意识地策马,更靠近了敖瀛一些,形成一种隐隐的护卫姿态。
敖瀛对那骤然紧张的气氛恍若未觉,只是对拓跋将军微微颔首,语气依旧温和:“清楚谈不上,只是恰好知道,有些事,并非只有‘秉公办理’或‘抗命不遵’两条路可走。守捉使戍边辛苦,弟兄们风餐露宿,皆是为国效力。或许……能有那么一条两全其美的路,既不违守捉使的职责,也能全了我等的方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