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七章盘问
驼铃的脆响戛然而止,被沉闷而密集的马蹄声粗暴地切断。烟尘冲天而起,一支精锐骑兵如同铁钳般从两侧迅速合拢,瞬间将庞大的驼队围在中央。锋利的矛尖在戈壁的阳光下闪烁着寒光,无声地指向车队,空气中弥漫开冰冷的铁锈味和肃杀之气。
墨山卫守捉使,拓跋将军勒住战马,盔甲下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,最后落在脸色微变的陈君集身上。他嘴角牵起一丝几乎没有弧度的笑,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。
扎古的眉头早己拧成了疙瘩,握着刀柄的手背青筋微突。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哼,催马就想上前,却被旁边伸来的一只手轻轻按住了马辔头。
敖瀛不知何时己驱马靠近,他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是对扎古微微摇了摇头,目光平静地望向拓跋将军,仿佛只是路过看个热闹。
拓跋将军仿佛没看见这边的小动作,他朝着陈君集稍稍倾身,伸出手:“陈长史,您手上的公文,可否容某一观?既是公务,手续总得要齐全才好,免得底下人办事毛糙,冲撞了您。”
陈君集干笑两声,将那卷文书递了过去:“守捉使尽职尽责,理应如此,理应如此。”
拓跋将军接过文书,并不急着打开,手指在那鲜红的官印上了一下,这才不紧不慢地展开。他的目光在纸面上逐字扫过,看得很细。
周围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马匹偶尔的响鼻声。所有的沙灵卫都绷紧了身体,手悄悄按上了藏着的兵刃。车队里的伙计们则惴惴不安地低下了头。
陈君集脸上保持着笑容,额角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,他下意识地用袖口擦了擦。
良久,拓跋将军终于抬起眼,将文书慢慢卷起,却没有立刻交还。他看向陈君集,语气平淡无波:“文书,倒看不出什么问题。”
陈君集刚想松一口气。
拓跋将军却话锋一转,目光再次投向那些驼车:“不过,陈长史,您这‘整肃商贸’的排场,着实大了些。这些驼车吃重颇深,所载何物?这些随行人员,看着也不似寻常商队伙计。按律,跨境大队车马人员,即便有都护府手令,我墨山卫也有权核查详实,以防奸宄流窜,危害地方。”
他轻轻一挥手,身后几名骑兵立刻催马上前,作势就要检查车辆。
陈君集脸色终于变了,急声道:“守捉使!这都是都护府的要紧物资和人员!耽误了大事,你我可都担待不起!”
拓跋将军脸上那丝极淡的冷笑又浮现出来:“正是怕耽误了都护府的大事,才更要查清楚。若一切无误,自然放行。陈长史……是在担心什么?”
陈君集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,但声音依旧维持着官腔:“守捉使说笑了,本官有何担心?皆是按规程办事。只是此行涉及账目清点和人员调度,皆是都护府内部事务,琐碎繁杂,实在不便在此细说,更不便耽搁守捉使巡查边防的正事。”
“哦?内部事务?”拓跋将军微微挑眉,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马鞍,“拓跋某人也算在边军多年,倒是头一回听说,‘内部事务’需要动用如此规模的车马人手,还劳烦陈长史亲自押送,远行至这辖境边缘。”他的语气平淡,却像钝刀子割肉,一点点削着陈君集的借口。“都护府近日确有严令,各卫所需加强对往来商队及大型队伍的核查,尤其涉及人员物资跨境……以防万一嘛。陈长史深得都护府信任,自然更应体谅我等边军的难处,配合查验,以免落人口实,你说是不是?”
他说话时,目光缓缓扫过那些驼车,尤其在几个看起来格外沉重的箱笼上停留了片刻,又扫过那些低垂着头、却站得笔首的“伙计”们。
扎古在一旁听得火气上涌,忍不住低声道:“这老小子分明是故意刁难!”他身边的马匹不安地踏了几下蹄子。
敖瀛的手再次轻轻按在扎古的臂铠上,止住了他后续的动作。敖瀛自己则驱马稍稍上前半步,恰好处于一个既不过分突出、又能让拓跋将军注意到位置,他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、对眼前这场公务交涉的旁观者的好奇,并无任何干涉之意。他想看看陈君集能应对,这位拓跋将军的敲打施压,到什么地步。
陈君集被拓跋将军一番软中带硬的话堵得一时语塞,他下意识地想去掏手帕,手抬到一半又强行忍住,转而扶了扶自己的官帽。
“拓跋守捉使,”他试图加重语气,声音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,“你这是在质疑都护府的公文?还是质疑本官?”
拓跋将军立刻微微颔首,态度显得愈发恭敬,话却寸步不让:“不敢。拓跋某岂敢质疑上官与府衙公文?只是职责所在,有些程序不得不走。还请陈长史行个方便,让我的人简单查验一下货单、点验一下随行人员名册,与文书核对无误,即刻放行,绝不敢多耽误您一刻功夫。”他抬手做了个手势,身后的骑兵们沉默地又向前逼近了半步,无形的压力骤然增大。
陈君集眼睛眯起,打量着拓跋将军那副公事公办的面孔,又瞥了一眼周围那些沉默而精锐的边军骑兵,嘴唇动了动,最终没能立刻说出话来。额角的汗迹在戈壁的阳光下微微反光。
拓跋将军的目光缓缓从陈君集身上移开,仿佛刚刚注意到他身后那名按捺不住的将领。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,语气也带上了几分熟稔,话却是对着陈君集说的。
“咦?”他微微侧头,像是才发现什么,“这不是扎古校尉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