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九章墙与庄稼
敖瀛转身,一只脚己经踏上了石阶。
陈君集撕咬着鸡腿,含糊不清的声音从后面飘来,带着油渍麻花的腔调:“哎,敖老板,这就要走?你就不想听听……都护府那头,到底是个什么章程?”
敖瀛的脚步顿住了。他慢慢收回脚,转过身,重新靠回那粗糙的坑壁上,抱着胳膊,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。
“哦?”敖瀛挑了挑眉,“都护府的章程?史名海那老狐狸,除了想着怎么把他那都护位置坐得更稳当,还能有什么新鲜章程?”
陈君集嘿嘿一笑,把啃得差不多的鸡骨头扔到一边,拿起破碗又灌了一口酒,这才慢悠悠地用袖子擦了擦嘴。
“稳当?是啊,怎么稳当怎么来呗。”陈君集咂摸着嘴里的酒味,眼神里带着点洞悉世情的嘲弄,“你想啊,老敖,西边大月国那地方,乱七八糟多少年了?官僚、王庭、还有各式各样的神殿,今天你打我,明天我阴你。对咱们都护府来说,这局面……嘿,是不是比它铁板一块要强?”
敖瀛没说话,只是看着他。
“一个整天自己跟自己掐架的大月国,”陈君集伸出油乎乎的手指,虚点着西边方向,“就没那闲工夫和力气往东边瞅,来找咱们都护府的麻烦。这道理,史名海那老东西,门儿清。”
他往前凑了凑,压低了点声音:“所以啊,早先风神圣所那帮人刚开始冒头,到处拉人信教,扩充势力的时候……你觉得都护府真就一点不知道?”
陈君集撇撇嘴,自问自答:“他们知道,清楚得很!可他们管了吗?没有!非但没管,说不定还暗地里觉着挺好,巴不得这伙疯子再去给大月国王庭多添点堵,把那潭水搅得更浑点才好!”
敖瀛轻轻“呵”了一声,似乎并不意外。
“这叫啥?这叫以毒攻毒!”陈君集说得来了劲,“让那帮信风的疯子去跟王庭、跟其他官僚斗,都护府稳坐钓鱼台,省心省力,还不用自己派兵遣将,花那冤枉钱。这算盘,打得精着呢!”
他顿了顿,脸上露出一丝暧昧不清的笑:“再说了,有些脏活累活,总得有人干吧?有些碍眼的人,总得有人去清理吧?都护府堂堂朝廷命官,哪好亲自下场?这时候,像风神圣所这样的‘好刀’,不就派上用场了?”
陈君集指了指自己,又指了指敖瀛,笑容变得有些复杂:“要不,你以为当初血色之风为啥能在这月泉城周边有点活动?真就当都护府是瞎子?有些口子,那是有人默许,甚至……悄悄给打开一点的。”
敖瀛听到这里,眼神微微动了一下,但依旧没打断他。
“说白了,”陈君集总结道,语气带着点看透一切的懒散,“最开始,都护府就是把风神圣所当成了又一把‘以夷制夷’的刀,觉得能拿捏住,让它去西边捣乱,自己看热闹捡便宜。时不时呢,还能通过像我这样的中间人,递个话,办点见不得光的小事……”
他两手一摊,做了个无奈的表情:“可谁承想啊,这把刀……它自己磨得太快,戾气太重,一不小心,就变成要吃人的疯兽了。现在眼看要反噬,都护府这才慌了神,赶紧缩回来,想把当初故意留的口子都给堵上?晚喽!”
陈君集说完,抓起酒壶又滋溜了一口,长长哈出一口酒气。
敖瀛沉默地听着,手指在胳膊上轻轻敲了几下。地牢里只剩下陈君集咀嚼和喝酒的声音。
过了好一会儿,敖瀛才缓缓开口,声音平静:“所以,从一开始,月泉城,神庙绿洲,甚至包括你陈大人,在都护府那盘棋上,都不过是些可以随时权衡、随时舍弃的棋子?”
陈君集喝酒的动作顿了一下,随即自嘲地笑了笑:“棋子?嘿,说得挺好听。要我说,咱们顶多算……算沙盘上的石子儿,用的时候摆上去,嫌碍事了,随手就能扒拉到一边。”
他抬起头,看着敖瀛,眼神里难得有了一丝说不清是感慨还是别的什么的东西:“现在,西边那疯兽要大开杀戒了,都护府的第一反应不是怎么制住它,而是先赶紧把自己篱笆扎紧,生怕被溅一身血。至于咱们这些被摆在最前面的石子儿……”
陈君集没再说下去,只是摇了摇头,又低头去撕扯另一块肉。
敖瀛站首了身体,拍了拍衣角的灰。
“石子儿……”他低声重复了一遍,像是品味着这个词。
“照你这么说,都护府最开始是打算看戏,结果戏台子让人家给掀了,还差点砸到自己头上?”敖瀛扯了扯嘴角,没什么笑意,“那现在呢?史名海和他那宝贝儿子,总不至于就缩在家里拜菩萨,求那帮疯子别过来吧?”
陈君集正嘬着一根骨头,闻言嗤笑一声,把光溜溜的骨头扔到一边,又拿起酒碗润了润嗓子。
“拜菩萨?史家父子只信自己手里的刀把子。”他抹了把嘴,“现在嘛,自然是忙着砌墙补窟窿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