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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2章 饿肚子的星辰（第1页）

第一百一十二章饿肚子的星辰

法鲁克那句“若只为营火，何须寻我？”像块冰，砸进喧闹的篝火堆，溅起一片尴尬的沉默。

敖瀛没接话，也没起身。他就着蹲姿，重心往后一沉，干脆利落地坐在温热的沙地上。他还伸手指了指身旁的空地，抬头看着依旧站立抱琴的法鲁克，意思明明白白。

他自己则从腰间摸出个小皮囊，拔开木塞，慢悠悠抿了一口，眼睛就那么看着法鲁克，一副洗耳恭听、准备打持久战的架势。

这番不动声色的应对，像一团软沙，无声无息接住了法鲁克掷出的所有锋芒。老者抱着琴，维持着悲悯孤傲的姿态站了一会儿，却发现对方既不反驳也不争辩，只是安静地等着。他仿佛一拳打进厚棉絮里，那股慷慨陈词的气势，一下子没了着落，差点没续上。

法鲁克清了下嗓子，稳住心神，目光越过敖瀛肩膀，仿佛在向更远处的虚空布道。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。

“大人，”他开口，声音比平时更沉凝，“您可知，真正的艺术，生于绝境，长于枷锁，是灵魂在困顿中的嘶鸣与低语。”

他微微扬起头，眼神变得锐利：“它不是甜腻的蜜糖，它是苦涩的良药；不是迎合耳语的娼妓，是撞击心魂的晨钟！”

说到激动处，他那只枯瘦的手猛地抬起，在空中用力一挥，指向台下那群正为喷火艺人嗷嗷叫好的人们。

“您看看他们！”他的声音带着近乎痛心的质问，“他们此刻的欢腾，是真的懂得了‘力与火’之美？不！”他斩钉截铁地自问自答，“他们只是被声响与光热刺激了感官！与林中野兽见雷火而惊惶，有何本质区别？”

他收回目光，紧紧盯着敖瀛，语气沉重地落下判词：“若艺术止步于此，与耍猴何异？”

敖瀛听着，又咂摸了一下嘴，仿佛在回味刚才那口酒的余味，然后慢慢点了点头。他没立刻接话，只是用那双看不出太多情绪的眼睛看着法鲁克，眼神里好像写着“嗯，听着是有点道理，然后呢？”

法鲁克见敖瀛点头，精神头更足了。他身子微微前倾，语气沉痛，像是要揭露什么惊人真相。

“那个琴师！”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台下某个方向，“指法精准，音律和谐，无一错漏！听起来多么‘完美’！”

他重重哼了一声，话锋急转首下：“可那只是匠气！是毫无生命的复制！他指下流出的，是别人的魂灵，是陈旧乐谱上僵死的符号！”他的声音带着近乎愤怒的失望，“没有他自己的人生，没有他的血泪，没有他对这瀚海风沙、对这片绿洲的一丝一毫真切感受！这是一具披着华美音律外衣的木偶！”

他猛地转向敖瀛，目光灼灼：“您若选他，不过是选了个昂贵的发声工具！”

说完，他喘了口气，情绪和语气却陡然一变，带上了一丝虽微弱却真实的激赏。

“而那个年轻人！”他声音缓和下来，甚至有了点温度，“他笨拙，他青涩，他的词句晦涩得像没磨好的糙米，他的旋律生涩得像初生骆驼的腿脚！”

但他话里的意味却完全不同了：“但他试图在表达！他用他那不成熟的方式，叩问生命，思索永恒！”他的眼神亮了起来，仿佛看到了宝藏，“那拙劣的躯壳里，跳动着一颗真正试图艺术创作的心！那是一颗埋在沙砾下的种子！”

他的语气变得急切，甚至带上了几分恳求：“虽然现在难看，但给它雨露阳光，它可能长出不一样的树！你们却要因为它的丑陋和不解风情，就一脚踩死它吗？”

他的声音到最后，竟透出一股深切的不被理解的痛苦，微微发颤。

敖瀛看着他激动的样子，默默拿起手边的酒囊又抿了一口，眼神在法鲁克和空荡荡的台子之间来回扫了扫，依旧没吭声。

法鲁克深吸一口气，像是要做出重大宣言。他张开双臂，将那把老旧的乌德琴紧紧抱在怀里，动作庄重得如同怀抱整个艺术宇宙。他的目光投向远方，语气变得悲壮而决绝。

“大人！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宣示般的腔调，“艺术是孤独的星辰！它注定高悬于寂寥夜空，照亮的是探索者的夜路，而非给赶路人烤火取暖！”

他略微停顿，让每个字都砸在地上：“它追求的是千年后的回响，而非此刻廉价的喝彩！”

接着，他收回目光，首首看向敖瀛，手臂一展一收，仿佛一手划出天穹，一手拂过地面，声音里带着清晰的割裂感：“您要的柴薪，漫山遍野皆是！而我所寻的星辰，万载难逢一颗！”

最后，他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艺术尊严，用尽力气说出了最终判词，下巴微微昂起，带着殉道者般的姿态：“若您的‘瀚海星途’，最终选出的只是最会烧柴的，那它不配称之为‘星途’，它只是一场…一场盛大的…烟火表演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