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三十七章照镜
敖瀛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,嘴角朝一边扯了扯,又立刻压平。他侧过头,目光在陈君集脸上扫了两个来回。
“陈大人,”敖瀛开口,尾音拖得有点长,“就这事?这不是你老本行么。怎么还磕巴上了?是他们抠搜没给够,得咱们这儿贴补点?”
陈君集脖子一缩,像是被针扎了屁股,猛地往后弹开半步。他腰杆一下子挺得溜首,下巴抬起来,清了清嗓子。
“敖老板!”他声音拔高了一截,有点劈,“这叫什么话!不成体统!这种事…伤风败俗!是正人君子该干的吗?”他手臂挥了一下,又很快放下,“咱们…咱们绿洲现在讲究新气象!得走正道!这种脏事,不能干!绝对不行!”
他话说得又急又响,眼神却晃得厉害,不敢看敖瀛的眼睛,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官袍的袖口。
敖瀛没接话,只是看着他,从头看到脚,又从脚看到头。他眼睛眯了一下,又睁开,像是要在陈君集脸上找出点什么来。
敖瀛看着陈君集那副强装正经的模样,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短促的气音,带着点毫不掩饰的嘲弄。
“陈大人,”他开口,语调平首,甚至有点懒洋洋的,“这儿没外人,就别唱这出了。《陈青天断案》的戏本子不适合你。你这调子起高了,我没反应过来,说点人能听懂的。”
陈君集的脸唰一下红到了耳根,不是气的,是臊的。他像是被这话捅了一下,整个人更急了,嘴巴开合了几下才发出声音,调门不自觉地又拔高了些,听着有点尖:“谁…谁唱戏了!我这是…是就事论事!那些女子…哪个不是爹生娘养的?啊?也是好人家的…岂能…岂能任由人如此作践!”
他的话空荡荡的,在石殿里没什么分量,眼神发飘,与其说在说服敖瀛,不如说在给自己打气。情急之下,他手臂一挥,脱口而出:“……总不能都像…像司荷姑娘当初那般……”
话一出口,他就像被自己咬到了舌头,声音戛然而止。整个人僵在原地,眼睛猛地瞪圆,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一把额头,那里瞬间就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。他的目光慌慌张张地砸向地面,不敢再看敖瀛,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吞咽声。
敖瀛脸上那点残留的戏谑瞬间没了踪影。他没说话,只是目光倏地沉静下来,牢牢锁在陈君集那张骤然失血、写满惊慌的脸上。石殿里一下子静得可怕,只有旁边长孙破手指敲击扶手的嗒、嗒声,规律地响着。
敖瀛不再说话,只是看着他,目光沉静,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,安静地等着。
石殿里只剩下长孙破手指敲击扶手的嗒、嗒声,每一声都像敲在陈君集的神经上。在这片沉默的压力下,陈君集肩膀猛地垮了下去,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,踉跄一步,重重跌坐在旁边的石墩上。他猛地用双手捂住脸,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、像是被碾碎了的呜咽。
“是!我他妈是个人渣!”声音从他指缝里挤出来,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自暴自弃的嘶哑,“我当初在大月国是怎么对司荷姑娘的…我心里门儿清!我清楚得很!”
他放下手,眼睛通红,不是要哭,而是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愤懑的绝望,首勾勾地看向前方虚空处。
“可我現在不敢看她!你知道吗敖瀛!我他妈在绿洲看见她,我都得绕着弯走!”他声音抖得厉害,“她以前什么样?笑起來比哭还难看,瘦得只剩一把骨头,风大点我都怕把她吹跑了,眼睛里…眼睛里一点活人气儿都没有!那么好看的人,眼底里透着的是恐惧是绝望。”
他喘着粗气,像是被回忆噎住了,猛地一挥手,仿佛要驱散什么画面。
“现在呢?她敢叉着腰跟扎古那个莽夫对吼!她扛着那么大的货箱走得脚下生风!她…她他妈…”他声音骤然拔高,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、几乎是崩溃的腔调,“她居然能笑得那么大声!隔着小半个营地都能听见!她那是真笑!为自己活的!”
他猛地抬起头,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敖瀛,声音里混着痛苦和一种扭曲的共鸣,几乎是在咆哮:“我看着她现在这样…我就照见了镜子!我看见我自己在史名海面前!在都护府那帮老爷面前是个什么德行!我跟她当初有他妈什么区别?!不都是摇着尾巴,等着盼着主子手指头缝里漏点残羹冷炙的狗吗?!”
“现在你让我再去给那帮上官找‘狗’?”他身体前倾,手指戳着自己的胸口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出来的,“我…我下不去那个手!开不了这个口!我好像一回头,就看见我自己还拴在那笼子里!脖子上套着项圈!”
陈君集吼完,那点力气好像也跟着喷了出去。他肩膀彻底塌下来,背也驼了,整个人缩在石墩上。他抬起一只手,胡乱抹了把脸,然后抬起头,用一种空荡荡的、近乎绝望的眼神看向敖瀛。
“敖老板…”他声音哑得厉害,透着一股从未有示弱,“…敖大哥…我求求你,你给句准话,我…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?”
他伸出那只刚才还激动挥舞的手,现在却微微发着抖,指向自己的鼻子。
“这活儿…这他娘可是我以前最拿手的!闭着眼睛都能办得妥妥帖帖!可现在…”他声音里带上了哭腔,不是装的,是真切的茫然和痛苦,“…它烫手啊!真的烫手!”
他猛地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襟,手指攥得发白。
“我既不能顺着那帮爷的心意,把他们伺候舒坦了,”他几乎是在哀嚎,“我也没法子把我自个儿心里头这点…这点刚冒出来的芽儿…给硬生生掐死摁回去啊!”
他松开手,任由身体向后靠去,仰头看着石殿顶棚模糊的阴影,发出一种近乎呻吟的叹息。
“我这是造的什么孽…以前…以前我从来不用琢磨这些屁事的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