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孙破张了张嘴,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。陈君集脸上的惊恐慢慢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、混合着贪婪和难以置信的神情,他下意识地开始捻手指,仿佛在虚空中拨算一盘全新的、胆大包天的账。
敖瀛最后总结道,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:“所以,答应他修官署,派官员,算什么?那是钓他源源不断给我们送资源、送人才的香饵!我们要的是那道能救命的墙,至于官署…等墙修好了,他想怎么修,修多漂亮,都随他。到时候,在这沙漠深处,是谁说了算,还不一定呢。”
石殿里静了一瞬。陈君集被“天大的宝贝”这个说法震得有点懵,但精明的本能让他迅速抓住了最关键的问题。他猛地往前探身,声音里还带着点没散尽的惊慌,但更多的是算计活络起来的急切。
“等等!敖老板!”他急声道,手指头又忍不住开始虚空拨拉,“理是这么个理…可、可东西到了,工匠来了,官署总得真修吧?官员…早晚也得真来吧?到时候人家往衙门里一坐,拿着《景明律》和都护府的令箭,真格儿地要管事、要收税、要查账…咱、咱还能真拦着不成?那不就…不就全露馅了?这、这不还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吗!”
长孙破虽然没说话,但紧抿的嘴唇和深沉的目光也投向敖瀛,显然这也是他最大的疑虑。
敖瀛看着陈君集那副又怕又贪的样子,忽然笑了。不是冷笑,也不是嘲笑,而是一种带着点了然甚至觉得有趣的微笑。
“老陈啊,”他语气平和,像是在讨论天气或者驼队的路线,“你在大月国官场也混了这么多年,‘阳奉阴违’这西个字,还需要我来教你该怎么写吗?”
陈君集一愣。
敖瀛不紧不慢地继续道,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分析的味道:“咱们对史大人,对都护府,态度上,必须毕恭毕敬,有令必应。他说要修官署,好,我们立刻筹备,要人给人,要地给地,账目做得清清楚楚,显得我们比他还着急。他说要派官员,行,我们立刻把最好的地段划出来预备着建官邸,显得我们望眼欲穿。”
他话锋一转,变得极其务实:“但具体到怎么修,修多快,用料用工有没有损耗耽搁…这茫茫瀚海,沙暴说来就来,驼队迷路、工匠水土不服、物料被劫…意外太多了,哪一样不能拖上三五个月?至于官员上任,一路关山阻隔,染个风寒病倒在某个戍堡,很稀奇吗?”
他看向长孙破:“长孙大哥,你久在边镇,都护府对下面十卫的实际掌控力,到底有几分,你比我清楚。天高皇帝远,军报尚且能七折八扣,何况这民事政令?历来不都是上有政策,下有对策?”
最后,他目光落回陈君集身上,点破最关键的一层:“以前都护府的法令能在六城十卫畅通无阻,是因为有你陈大人在中间‘悉心效力’。现在嘛…”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,“你人都在这儿了,难道还指望都护府重新派个跟你一样‘能干’又‘贴心’的人,来这沙漠深处跟我们‘精诚合作’?”
“畅通无阻说不上,悉心效力是一定的。当官不容易……”陈君集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,眉宇间却不由一皱。
敖瀛最后总结道:“所以,这事儿没那么复杂。态度足足表,流程慢慢走。瀚海这么大,百十万人撒进去都找不着,几道政令、几个官员,拖一拖,磨一磨,太正常了。这不是咱们要奸耍滑,这是客观条件所限,没办法嘛。”
他两手一摊,做了个无可奈何却又尽在掌握的表情。
陈君集担心道:“话是这么说。但史敬忠派来的官,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的。”
“至于都护府派来的那些官儿嘛……”敖瀛拖长了调子,摆了摆手,“嗐,‘团结团结’不就完了?”
这话太过简单粗暴,以至于长孙破和陈君集都愣了一下,没立刻反应过来这算哪门子策略。
敖瀛仿佛没看见他们的愣怔,目光特别自然地落到陈君集身上,嘴角还带着点笑。
“老陈,你可是西品上官啊。这事儿你门儿清啊。”他朝陈君集抬了抬下巴,语气熟稔,“当初大月国是怎么‘团结’你的,无非也就是那些路子。等他们人到了,该怎么接风,怎么洗尘,怎么让他们觉得舒坦、觉得咱们是自己人…这套流程你比我在行。到时候,你多出出力。”
陈君集被这突如其来的“委以重任”弄得有点懵,下意识地“啊?”了一声,脸上表情古怪,像是被戳中了什么隐秘的痒处,又有点哭笑不得。
敖瀛却不再看他,转而面向脸上表情依旧有些生硬长孙破,补上了最后一句:
“放宽心,都是景明朝的同僚,在这瀚海里头碰面,也是缘分。谁还能真跟谁过不去啊?”
他语气温和,甚至带着点劝和似的随意:
“日子长着呢,慢慢处,不着急。还是那句老话,朋友来了有好酒,豺狼来了有猎枪……不……猎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