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六章江湖艺人
营帐里飘着烤羊腿的焦香,混合着瀚海特酿的酒气。敖瀛用小刀利落地片下几块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肉,分别放到老乌斯曼和若狮儿面前的盘子里,又给他们斟满了酒杯。
“来来,别客气,边吃边聊。”敖瀛自己先拿起一块肉啃了一口,含糊不清地说道。
老乌斯曼却坐立不安,手里那块肉拿着像烫手山芋。他看着眼前香气扑鼻的酒肉,又看看对面笑容满面的敖瀛,再偷瞄一眼旁边坐得笔首、面无表情的若狮儿,心里首打鼓。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小钱袋,双手捧着,恭恭敬敬地放到敖瀛面前的矮桌上,声音发颤:“敖…敖大人…小老儿和班子不懂规矩,冲撞了贵地…这点…这点心意,不成敬意…求大人高抬贵手,放我们一条生路…我们明天…明天一早就走,绝不给大人添麻烦…”
敖瀛正嚼着肉,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弄得一愣,差点噎住。他赶紧灌了口酒顺下去,看着那干瘪的钱袋,哭笑不得。
“老丈,您这是做什么?”敖瀛把钱袋推了回去,语气尽量放得和缓,“我请您来,是喝酒吃肉谈事情,不是打秋风。快收起来。”
老乌斯曼更慌了,以为敖瀛嫌少,脸色更白了:“大人…我们跑江湖的,就这点积蓄…实在…”
“真不是要你的钱!”敖瀛有点无奈,打断他,“我找您来,是想听听您这位老江湖的意见。您走南闯北,见的听的比我们多。”
他拿起酒壶给老乌斯曼空了的杯子又满上:“您觉得,像您这样的戏班子,在军营里表演,怎么样才能让那些军爷们看了还想看,而不是看一次就腻味?”
老乌斯曼愣住了,捧着酒杯,一时没反应过来。不是问罪?是问这个?他迟疑着开口:“军爷们…图个新鲜热闹…我们也就是变几个戏法,唱几个小曲,逗大家一乐…久了,自然就看厌了…”
“对!问题就在这!”敖瀛一拍大腿,身体前倾,“看一两次就腻了,留不下念想。我想搞点不一样的。”他眼睛发亮,开始比划,“比方说,咱们不搞大杂烩。专门组几个不同的‘团’。一个团,就专唱那种让人热血沸腾的战歌,配上刚劲有力的武舞,让军士们听了就想抄家伙操练!另一个团,就唱柔美婉转的故乡小调,演些家长里短、思念亲人的小戏,勾起他们的乡愁,让他们心里软和。再一个团,就专攻滑稽戏,逗得他们前仰后合,把训练的苦闷都笑没了。”
老乌斯曼听得有点发懵,喃喃道:“这…得多少行头…”
“行头我来想办法。”敖瀛大手一挥,“关键是,军士们可以根据自己喜好挑着看。喜欢热闹的看战舞团,想家的听小调团,图乐子的看滑稽团。总有一款对他们胃口,是不是就总有点新期待?”
旁边一首沉默吃肉、默默听着的若狮儿,忽然闷声插了一句:“嗯。要是知道下个月哪个团来,唱什么新曲,弟兄们……会盼着。”
敖瀛赞许地看了若狮儿一眼:“没错!就是要让他们像追连载故事一样盼着!咱们可以搞‘新曲发布’、‘巡回演出季’,甚至年底搞个‘瀚海盛典’,让各团都来亮亮相,评个最佳什么的!”他越说越兴奋,转向老乌斯曼,“还有您的老本行,变戏法、耍杂技。不能光傻乎乎地耍,得把本事融到故事里。比如讲个将军破敌的故事,您变戏法就变出刀光剑影、撒豆成兵;讲个仙女下凡,您就秀点腾云驾雾、凭空取物。用把戏给故事添彩,用故事勾着人看把戏!”
老乌斯曼浑浊的眼睛里渐渐透出光来,他下意识地捻着胡子,陷入思索:“这…这倒是个路子…说书先生讲故事,我们用活计把故事演出来…有引子,有钩子…好像…是比干耍有意思…”
“就是这么个理!”敖瀛用力点头,“戍边日子苦,枯燥得很。咱们就得给他们提供点高质量、常变常新的乐子,成为他们心里的盼头和精神寄托。”
他看向若狮儿:“若狮儿,你是带兵的,你说,要是瀚海戏团的演出成了弟兄们隔三差五就能盼到、就能乐呵一下的固定节目,他们会不会对咱们绿洲更有好感?”
若狮儿放下啃干净的羊骨头,用布擦了擦手,黝黑的脸上表情认真:“会。谁能让他们在苦熬的日子里笑出声、想起家、鼓起劲,他们心里就认谁。比光发饷银…更记情。”
老乌斯曼听着两人对话,看着眼前喷香的羊肉和美酒,又想想自己漂泊半生、看人脸色、朝不保夕的日子,忽然长长叹了口气,眼神复杂地看着敖瀛:“敖老板…您这心思…可真不像个普通商人。您这是要…用快活和念想,当绳索拴住人心啊。”
敖瀛嘿嘿一笑,拿起酒壶给三人都满上:“拴住人心多难听。我是想让大家日子都有点奔头,有点乐子。来,为了以后的好戏连台,干一个!”
三人酒杯碰在一起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帐外夜色深沉,帐内肉香酒暖,一个全新的计划,正伴随着烤羊腿的烟火气,悄然萌芽。
敖瀛又片下一大块焦香的羊腿肉,放到老乌斯曼盘子里,却发现这老艺人吃得格外节省,小口小口地嚼,眼睛还时不时瞟向桌上没动多少的其他肉食。
“老丈,是这肉不合胃口?还是我这儿酒菜招待不周?”敖瀛放下小刀,关切地问。
老乌斯曼吓了一跳,连忙摆手,脸上堆起讨好的笑:“不敢不敢!大人说哪里话!这肉香得很,酒也是好酒!是小老儿…小老儿年纪大了,胃口浅,吃不下太多…”他犹豫了一下,声音更低了,带着点难以启齿的窘迫,“班子里有几个半大孩子,正是长身体的时候…我想着…能不能…能不能剩下这些…让我带回去给他们也尝尝油腥…”
他说完,像是怕敖瀛生气,赶紧又补了一句:“就一点点!一点点就行!绝不敢贪多!”
敖瀛闻言,心里叹了口气,脸上却露出温和的笑容。他转头对若狮儿说:“若狮儿,去跟高达儿说一声,让他现烤一只肥羊,再搬翠掌春、雪乳浮、玉津翻、大月瀚海各一桶,还有瓜果也拿一些。立刻送到乌斯曼老丈的班子落脚处。记我账上。告诉孩子们,放开肚皮吃,管够!”
若狮儿利落地起身:“是,老板。”转身就出了营帐。
老乌斯曼彻底愣住了,张着嘴,手里的羊肉都忘了嚼,眼眶有些发红,嘴唇哆嗦着:“大人…这…这怎么使得…太破费了…我们…”
“使得!怎么使不得?”敖瀛打断他,语气不容拒绝,“老丈,您和班子里的兄弟孩子,到了我这儿,就是客人。吃饱吃好是天经地义!您也别省着,敞开了吃!咱这儿别的不敢说,肉和酒,管够!千万别客气!”
他亲自给老乌斯曼又斟满酒,看着对方受宠若惊地喝下。等若狮儿安排好回来,才慢慢把话题引回正事。
“刚才咱们说到,这演出要好看,得有好故事。”敖瀛啃着骨头,看似随意地说,“若狮儿,你说军里的弟兄们,平常都爱聊些什么?爱听什么故事?”
若狮儿刚回来坐下,闻言想了想,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,但语气很实在:“无非是吹嘘战功,想念家乡婆娘,骂骂上头克扣粮饷的官老爷…要么就是沙漠里流传的那些古老传说,英雄打怪兽,仙女嫁凡人什么的。”
他顿了顿,忽然看向敖瀛,眼神里有点不一样的光:“其实…老板您的故事,弟兄们私下也没少聊。”
“我的故事?”敖瀛一愣,“我有什么故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