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丁叔沟壑纵横的脸庞,却模糊不了夏元感知中那正悄然加速流逝的气血与生机。
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最底层的枯竭,如同秋日深山里最后一股溪流。
无论岸上的人如何努力引流凿渠,它依旧无可挽回地变得细弱、迟缓,终将归于沉寂。
夏元比任何人都清晰地感知到。
丁叔体内那曾经蓬勃的气血,如今只余一点微弱的橘光,在空旷的胸腔里缓慢摇曳。
奔流了一百多年的血液,失去了往日的澎湃力道,变得粘稠而缓滞,如同即将封冻的河水。
五脏六腑的机能都在无可逆转地衰退,它们依旧在努力运转,却像用了太久的老物件,正在缓缓失去作用。
哪怕有源源不断的本源药剂服用,也依旧无法逆转生死之间的法则。
本源药剂能做到的,只是将这必然的衰落过程变得尽可能缓慢。
夏元估计,最多三五年时间,丁叔就会彻底酒精灯枯。
相比起丁叔,丁婶的身体倒是要好不少。
尽管丁婶现在也已经接近百岁,但却并未见多少衰败的迹象。
很有可能还能活上十来年。
不过望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丁叔,丁婶的眼神里,也渐渐染上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。
她常常就坐在丁叔身边,也不多话,只是拿着针线,慢慢地缝补一些其实并无破损的衣物。
或是捧着一碗水,半天也不喝一口,只是望着窗外,眼神空茫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有时丁叔睡着了她便坐在床边,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微光,久久凝视着他熟睡中更显枯槁的容颜。
白日里。
丁婶不再像从前那样,和邻里高声说笑,或是念叨丁叔粗心大意。
她变得很安静,一种陪着时光一同沉静的安静。
夏元能感觉到,丁婶那尚且蓬勃的生机里,缠绕着一缕日渐浓郁的暮气。
那并非身体上的,而是心绪上的。
仿佛她的生命之火,有一部分已然提前随着丁叔的衰弱而缓缓降低了光热。
或许对她而言,活得更久,并不意味着更多的欢愉。
而是意味着更长的等待和更孤寂的告别。
这一日,丁叔精神稍好,坐在院中晒太阳。
他自己似乎最能体察这一切。
他也不再像前两年那样,偶尔还会对着衰败的身体生出些微的焦躁或无奈。
如今的丁叔,是一种全然的接纳与平静。
他端起身前的木杯,手依旧有些颤,但动作很稳。
他喝了一口温热的茶,眯着眼,感受着那点暖意顺着喉咙滑下,然后对夏元笑了笑,声音缓慢而沙哑:
“小元,不用在我身上再浪费那些本源药剂了!”
“老头子我活到这个年纪,早就够本啦!”
他微微侧过头,目光温和地落在夏元身上,那眼神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,只有一种近乎圆满的坦然。
“没事的丁叔,那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!”
闻言,丁叔脸上的皱纹缓缓舒展开,像是被春风拂过的老树皮。
他混浊的眼底泛起一丝了然的笑意,轻轻点了点头,不再坚持。
“你啊。”
他叹息般低语了一句,也不知在想些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