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茶烟(第2页)

他贪婪地、又带着深深自我厌弃地,偷偷地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那干净的、带着阳光晒过般干燥温暖的气息,混杂着极淡的、沈知时身上特有的松木冷调香气,霸道地钻入他的鼻腔,瞬间抚平了因骤然寒冷和内心恐慌带来的部分生理性颤栗。

这味道……是他无数个深夜潜意识里最隐秘的渴望,也是此刻清醒时最深的折磨与沉沦。

他终究,还是没有甩掉那件外套,也没有依从本能走向更深的寒冷。只是像一尊被罚站的雕像,僵硬地矗立在门边,任由冰冷而带着湿气的山风吹乱他细软的黑发,也吹散他身上那点被不合身外套强行捂出来的、不合时宜的、却真实存在的稀薄暖意。他需要这冷风来刺痛皮肤,需要这清醒的痛感来对抗内心翻涌的洪流。

房间里,沈知时已经将两个保温食盒在靠窗的小茶几上打开。顿时,饭菜的温热香气混合着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“云雾青”那冷冽的兰花余香,奇妙地交织弥漫开来,竟意外地调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带着生活气息的温暖氛围。他摆好两副碗筷,没有出声催促,只是安静地在那张单人沙发上坐下,拿起了自己那份米饭,仿佛一切本该如此。

沈知时的声音从身后那片温暖的光晕下传来,平静寻常得仿佛刚才递外套、倒残茶都只是最日常不过的举动,甚至带着一点对饭菜温度的关心,“吃饭了。再放下去,真要冷透了。”

门外的林叙,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。肩上那固执存在的暖意,和胃里因饥饿而泛起的空虚感,在冰冷山风的吹拂下,形成一场激烈的拉锯战。

最终,身体最原始的本能,以及对门内那片由灯光、饭菜香和那种“平常”氛围所构成的、微弱却真实的渴望,艰难地占据了上风。他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,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手,抓住了冰冷的门把手,用力,将那扇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的门,重新关上。

呼啸的风声瞬间被大幅度削弱,沉闷的松涛声再次成为背景音。

他转过身,依旧穿着那件明显小了一号、紧紧绷在他肩臂线条上的深灰色抓绒外套,局促得甚至有些滑稽,袖口可怜地缩在手腕上方,露出一大截清瘦的手臂。

他没有立刻走向散发着食物香气的小茶几,而是先步履略显沉重地走到书桌前,仿佛在进行某种郑重的仪式。他将那份边缘曾沾染茶渍、象征着他方才失态的图纸,极其仔细地、缓慢地卷好,用皮筋束紧,放回原处。然后又伸手,关掉了笔记本电脑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屏幕——

仿佛通过这些动作,他才能勉强宣告刚才那个失控的“插曲”暂时结束,“工作状态”被强制收回,他才能够有资格,去触碰那份寻常的温暖。

然后,他才终于走向茶几,在沈知时对面的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,身体依旧显得有些僵硬。

他没有脱下那件外套,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它的存在,只是下意识地把那过短的袖口又往上费力地撸了撸,试图让它更舒适一点,露出更多线条清晰却显脆弱的手腕。他避开了沈知时的目光,视线低垂,牢牢锁定在自己面前那碗冒着微弱热气的米饭上,仿佛那上面有着世界上最值得研究的图案。

“谢谢。”

这两个字低哑得几乎被窗外依旧呜咽的松涛声完全淹没,细微得像蚊蚋振翅,带着一种极其别扭的、显然很不熟练的生硬感,仿佛是从牙缝里艰难挤出来的。

说完,他立刻像是要掩盖什么一样,猛地拿起筷子,埋头专注地开始吃饭,速度快得仿佛不是在品尝食物,而是在执行一项需要争分夺秒完成的紧急任务。只有那悄然再次漫上耳根、并迅速向脖颈蔓延的薄红,泄露了他此刻远非平静的内心——既是为了那声道谢,也是为了身上这件如同无形枷锁般、却散发着沈知时气息的温暖“囚衣”。

沈知时看着他几乎称得上“狼吞虎咽”的样子,看着他身上那件被自己体格撑得有些变形、肩线紧绷的外套,镜片后的眸光微微闪动,一丝极淡的、几不可查的柔软笑意,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的涟漪,轻轻掠过他的唇角。

他没有回应那句低不可闻的“谢谢”,只是仿佛自然而然地拿起桌上的汤勺,探身舀了一勺旁边砂锅里还冒着腾腾热气的山菌炖鸡汤,汤色金黄,菌子饱满,然后稳稳地放进了林叙那只快见底的碗里。

“尝尝这个,”他的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讨论城墙某处的风化裂缝,没有丝毫刻意为之的痕迹,“陈工特意推荐的,说是云中本地的特色,用的都是清晨刚采的鲜菌,味道应该不错。”

林叙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,筷子停在半空。他看着自己碗里突然多出来的那勺金黄油亮的汤和肥厚的菌子,沉默了几秒。他没有抬头,也没有说出任何拒绝的话,只是默默地用勺子将那口汇聚了鲜香的汤汁和菌子舀起,小心地送入口中。

瞬间,极致的鲜甜混合着食物最朴实的温暖滋味,在他舌尖迅速蔓延开来,顺着食道滑下,那股暖流似乎也稍稍熨帖了那颗仍在焦躁不安、剧烈跳动的心脏。他原本急促的、机械般的咀嚼动作,在不自觉中,悄悄地放缓了一点点,带上了一丝对美味的品尝意味。

一顿饭就在这种近乎沉默的氛围中进行着,只有碗筷偶尔轻微的碰撞声,和窗外被玻璃窗隔绝后显得低沉了许多的、持续不断的松涛声。

然而,这沉默却不再有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和令人窒息的隔阂。空气里流淌着食物的香气、残留的冷冽茶韵,以及那件抓绒外套散发出的、属于沈知时的、干燥而温暖的皂角气息,这些气息奇妙地混合在一起,构筑出一种令人心安的、甚至是温暖的包围感。

沈知时自己吃得并不多,他的目光更多的时候是落在对面的林叙身上。看着他紧绷如石的下颌线,在热汤的持续滋润下,一点点地、微不可察地逐渐放松了坚硬的线条;看着那因为外套袖子实在太短而完全露出的手腕,在暖黄台灯光线下,显得格外清瘦白皙,腕骨清晰分明;看他偶尔吃到合口的菜式时,那不易察觉微微加快的咀嚼速度,以及喉结轻轻滚动的细微动作……

这些极其细微的变化,一丝不落地全部收进他沉静而专注的眼眸深处,在那里汇聚成一种复杂而温柔的流光。

当林叙终于放下筷子,碗里吃得干干净净时,沈知时也适时地、几乎同步地推开了自己那只还剩少许米饭的碗。

“饱了?”沈知时间,语气是最寻常不过的关切,没有丝毫打探的意味。

“嗯。”林叙低低地应了一声,声音比刚才似乎顺畅了一丝。他终于抬起眼,目光飞快地、如同受惊的蝶翼般掠过沈知时的脸,又立刻垂了下去,落在自己面前空了的碗上,仿佛那里能长出花来,“……谢谢。”他又低声道了一句谢,这次似乎比之前顺畅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,但依旧包裹着一层生涩坚硬的外壳。

“图纸,”沈知时没有继续停留在饭桌的话题上,极其自然地转到了工作上,仿佛这才是横亘于他们之间最安全、最稳固、最不会出错的桥梁,“西北角那个内倾的裂缝,你上次在旁边标注的那个应力集中点,我想再确认一下原始数据,感觉和后续的形变监测结果有些微妙的出入。”

一提到专业领域,林叙紧绷的神经似乎终于找到了最熟悉、最可靠的锚地,找到了可以依凭的浮木。他几乎是立刻抬起头,镜片后的目光在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冷静、专注与锐利,虽然那白皙的眼尾处还残留着一点未散尽的、泄露情绪的微红。“嗯,”他应道,声音平稳了许多,“原始数据和高精度扫描图都在那个黑色移动硬盘里,E区。”

他说着,站起身,走向书桌去拿那个硬盘。动作间,那件不合身的、紧紧包裹着他的外套随着他的动作被牵拉,肩背处的布料绷得更紧,更清晰地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单薄的骨架,那种局促感也愈发明显。

沈知时看着他走动时略显笨拙的背影,目光落在那件属于自己的、此刻正穿在对方身上的外套,眼底的暖意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悄然加深。他没有提醒对方其实可以脱下这件行动不便的外套,只是静静地、耐心地坐在原地等待着。

林叙拿着那个黑色的移动硬盘走回来,因为茶几矮矮,他极其自然地在茶几旁的地毯上蹲了下来,将硬盘连接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。屏幕亮起的光芒,映亮了他专注而认真的侧脸轮廓,每一根线条都透着严谨。

沈知时也凑近了些,俯身过去。两人的头几乎挨在一起,呼吸可闻,一同看着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复杂结构图和密密麻麻的数值数据。

沈知时身上那股干净的皂角气息、混合着极淡的“云雾青”冷冽余香,和他自己身上这件外套所散发出的、源源不断的属于沈知时的温暖气息,紧密地交织缠绕在一起,形成一种无处不在的、令人恍惚的、带有强烈包裹感的氛围,将蹲在茶几旁的两人温柔地笼罩其中。

林叙操作着电脑,指尖在触摸板上滑动,调出相应的文件,声音平稳而清晰地讲解着数据来源和处理过程。沈知时认真专注地听着,偶尔提出一两个关键而精准的问题。专业领域的顺畅交流,如同一剂有效的镇静剂,让他们暂时忘却了之前的尴尬、汹涌的暗流与那些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愫。

窗外的松涛声似乎也被这室内的专注与宁静所感染,变得不再那么嘶吼咆哮,更像是化为了低沉而恒久的吟唱,成为了这一切的背景音。暖黄的台灯光晕温柔地笼罩着茶几旁这一方小小的、温暖的空间,照亮了屏幕上那些冰冷严谨的线条与数字,也照亮了两人挨得极近的肩膀,以及林叙身上那件无论怎么看都明显尺寸不合、却依旧固执地散发着温暖与熟悉气息的——深灰色抓绒外套。

夜色,在松涛的低吟与灯光的温存中,渐渐深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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