连着好几日的时间,白云介都觉得身上懒懒散散的。明明出门前母亲再三叮嘱,就算与阮瑶琪关系再好,到底是去人家家里做客,说话做事定要体面些。
可不知为何,身上犯懒,嘴上却勤,总是忍不住想与瑶琪斗上几句嘴,有时说过了还会恼上一阵。不多会儿又觉得没趣儿,作揖赔起不是。
孟宛君见女儿间打打闹闹,并不觉得有何不妥,反而更关心起白云介的生活起居来。一会儿提醒她多披件衣裳,一会儿叫人换上温热吃喝,各项待遇比阮瑶琪只多不少。
在白云介的眼中,宛姨是个心细如发且不知疲倦的女人。她极好洁净,阖府上下被她打理的纤尘不染。虽然子女众多,但各个知书达理、好学成器、文采斐然。即便是家中丫鬟小厮,也不是胸无点墨之人,甚至有些还会吟诗作对。
白云介的家人虽然也爱诗文,但白氏父子向来不在意女子的纤细敏感,白家长女随宦在外交流有限,白家婆媳相比舞文弄墨,更多精力用在了操持家务、教育幼子上。
白云介越大越孤单,越孤单越往书海里扎。除了读书上学外,对任何事都是淡淡的,以至于阮瑶琪调侃她是“假少女、真学究。”
如今来到阮府这样的世外桃源,日日与姹紫嫣红、鸟啭莺啼相伴,白家的墨香换成了阮家的花香,白云介觉得整个人都松弛轻盈了起来。而这其中最叫她难忘的一天,便是二月十二日的花朝节。
是日一早,白云介和阮瑶琪就兴致勃勃地装扮起来。二人皆换上了孟宛君新裁的石榴马面裙,配了相似的水绿对穿交。
阮瑶琪的上袄眉子是用金线绣的梅,白云介则是金线绣的竹。因今日要好好玩上一阵,都梳了娇俏的留头。先把长发分区,一多半用棉绳绑了,只戴了两三只小巧的绒花加一个红发带作为装饰。剩下的一小半随意披散着,随风飞扬,更显少女灵动。
一行人先去花神庙里排队敬了香,只见笙歌酬答,人流如织,不多逗留,便去了城外的疏香园。这园子是孟宛君祖上的产业,种有各类梅花十余种,每年冬春交替时节都能前后开上三四个月。另有杏、桃、梨、海棠等树若干,及各类野生草花不计其数。
每年花朝节,孟宛君都会带着女儿们在这里祭花、插花、簪花、种花、食花,度过美好的一天。今年有了白云介的加入,又带了梅隐、兰隐、竹隐、菊隐四个侍女,壮大到了九人。可谓是:春日迟迟,卉木萋萋,美人队队,乐意嬉嬉。
一进疏香园,白云介就看到了那棵被阮家尊为“百花之神”的白梅树。这百年老梅正值盛花期,冠如伞盖,叠云堆雪。一阵春风拂过,扬起千重雪浪,簌簌铺的满地皆白,蔚为壮观,白云介忍不住连连惊叹。
先是“赏红”,白云介随阮家女眷一起剪了五色彩笺,用红绳把彩笺结在老梅的花枝上。再是“祭红”,孟宛君叫侍女们摆上各样时令鲜果和自酿美酒作为贡品,领着大家祈求花神降福,保佑花木茂盛。
“岁次辛未,序属仲春。时和景明,百卉含英。伏惟花神,德被群芳。今值花朝吉辰,我辈齐聚,谨以清醴鲜果、芳醴馨香,恭奉于‘百花之神’座前。祈愿花神,庇佑苍生。风调雨顺,五谷丰登。家宅平安,福寿绵长。虔心敬祷,祈降福祉。伏惟尚飨!”
祭祀完花神后,侍女们搬来两张小桌,又放好了笔墨纸砚。孟宛君向白云介解释道:“我们娘几个人虽少,大小也结了个白梅诗社,每年花朝节都要在这里行作诗比赛的。今年我们诚挚地邀请云介小友加入诗社。你可愿意?”
白云介自然高兴,“宛姨诚心相邀,云介愿意加入。”
孟宛君叫侍女斟上酒,“太好了。既要作诗,必要有酒,这自制的梅花酒最是助兴了。只是我和二姐陪不了你,我们啊,只配吃茶了。”
阮瑶琪笑道:“这有何妨?母亲放心,我必叫云介纵情尽兴。”
“好好好。咱们先把题目出了,依我看,还照旧例作梅花诗。不过去年作的是五言律,今年变一变,作两首七言绝句可好?”孟宛君道。
阮家三女纷纷点头表示赞同。
“菊隐,你说个字。”
菊隐年纪尚小,资历又浅,一时想不到别的,便随口说了个“诗”字。
“四支。很好,再说一个来吧。”
菊隐又说了个“春”字。
“那便是四支和十一真,大家有疑问吗?”
“母亲,作梅花诗,十一真可用韵字不多,别难为了白妹妹。不如再加个十一尤,这样支、尤、真三韵,无论选用哪个,只要作出来两首七绝就可以了。”阮琳琪见白云介眉头紧锁的思索着,忙补充道。
“云介小友,你不必紧张。白梅诗社没那么多规矩,只是我们几个混玩的。好诗就是情之所至,任性而发。咱们不限时间,若有了,在桌子上写下来便是。若没有,先让瑶琪带你放纸鸢去,等玩够了,诗就有了。”
白云介听完颇为触动。自学诗以来,无论父兄还是林夫子给她传递的都是“诗必崇古,宗法盛唐”,因此日日把那杜工部研究百遍千遍,一作诗便想着格调规矩,提起笔来就是涂涂抹抹、删删改改,从没有一挥而就的道理。
阮瑶琪见白云介又呆住了,拉起她的手就是一阵狂奔。“我家园子里有一片草坪,特别适合放纸鸢。趁着现有一阵东风,咱们先把这凤凰纸鸢放了,过会儿再想作诗的事。”
还没等白云介反应过来,就已经跟着好友放起纸鸢,阮琳琪亦跟了上来。孟宛君和阮瑢琪因有孕,只拿了两只花篮在园子里信步漫游,想要择些新鲜干净的花卉,用来蒸制百花糕使用。
春风和煦,阳光柔暖,凤凰纸鸢很快翱翔在碧空之上。二人也早已跑得娇喘微微,香汗淋漓,也顾不上什么动静有法,直接瘫倒在地,任由芳草野花包裹着,沾染了盈盈香气。一只呆蝶以为白云介鬓间的绒花是鲜花,落了上去。阮瑶琪见状扑了上去,全然忘记了手中还有只凤凰纸鸢。